沈默兰玩味着这几个字。
“崔郎君,若你崔氏家族里给你层层施压,逼迫你妥协呢？”
她不能不考虑到,对方是一个在儒家文化思想中浸泡长大的士大夫。
“虽然你受命于朝廷，但是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……”
“面对庞大的家族势力，你又该如何？”
崔行裳一点点收住了笑容，垂下眼帘，双手轻轻搭在茶杯边缘。
“既然娘子说到这里，那某也不得不告诉你——”
“的确有一个自称是崔某族叔的人找到崔某，口口声声让崔某为他主持公道。”
“他想让崔某从娘子手上讨要一个人。”
说到这里，他扬起浓密的睫毛，眼神如电：
“但是被某一口拒绝了。”
一直默默静听的小娘子听到这里，顿时松了口气。
旋即，她又有点愧疚地说：
“崔郎君，我是不是令你难做了？”
只见崔行裳坚定的摇了摇头。
“沈娘子完全不必愧疚。”
“因为崔某这样做不是为了偏袒娘子。”
“更不是因为跟娘子的关系比跟族叔关系更近的缘故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就见对面的小娘子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，非常隐晦地瞪了他一眼。
崔行裳不以为意，继续陈述：
“某之所以没有答应族叔的要求，只是因为讨厌崔家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他垂眸喝了一口水，等着对面的小娘子提问。
果然，沈默兰忍不住追问他：“崔郎君出身世家大族，为什么会讨厌自己的出身？”
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高门望族好吧？
崔行裳指尖搭在茶杯上，略一沉吟，非常突然的笑了一下。
他往常也会微笑，但从没有像今天这一次一样苦涩。
令看到的人心头微微一紧。
只听他不紧不慢的说：“这就要从崔某父亲说起了。”
原来，崔行裳的父亲出生于崔家旁支的旁支，而且是位庶子。
嫡母不慈，在崔行裳父亲十岁的时候都不肯令他读书。
崔行裳之父就偷偷摸到学堂边偷听，一直到12岁，才得以正式开始念书。
他本身很有才华，比崔家嫡子能干的多。
然而因为他出身庶子，而且本身又是旁支中的旁支，崔家主族根本不鸟他。
他20岁那年手持自己的诗文，想求族长帮他在京里谋一个差事。
结果不仅族长嘲讽他，还被嫡母以不孝的名声狠狠打了一顿之后赶出家门。
崔行裳之父愤而乞讨入京，偶遇刑部员外郎，也就是他未来的岳父，崔行裳的外祖。
崔行裳外祖其人欣赏崔父的骨气，就把女儿许配给他，还帮他谋到了刑部主事的职位。
一个九品官。
崔父在行步步兢兢业业一辈子，到晚年才当上了七品的录事。
“父亲一生严格要求崔某上进。”
“他临终前的遗愿，就是希望崔某能够出将入相。”
“幼年崔某屡屡挨打，初时不解父亲用意。”
“直到母亲去世后，父亲在灯下对着母亲灵位哭泣，崔某才晓得……”
“原来父亲一生抑郁不得志，于是格外希望儿子能够成才。”
“有这一层原因，崔某对崔家谈不上什么感情，反而有些深恶痛绝。”
“逼得家族子弟不得不乞讨，辗转奔波才能上京城求一个微末官职……”
“这样的家族，要来何用？”
说到这里，他又笑了笑，然而笑意不达眼底。
“崔某父亲在京中立足之后，家族中的人起初不闻不问，后来有事情犯到了刑部，才找上父亲，想让父亲代为奔走。”
“然而被父亲严词拒绝了。”
“这不仅是因为对家族的排斥，更因为父亲秉公执法的念头深入骨髓。”
“崔某童年偷一口糖吃，尚且要被打的皮开肉绽，若被父亲知道崔某贪赃枉法……”
“岂不要打断某的腿？”
沈默兰听得出了神，直到这时才猛然惊醒般的看向对面挺拔的郎君。
实在难以置信，眼前俊俏的君子，居然童年会那样的不堪。
“吃一口糖，居然会被打到皮开肉绽？”
她感到荒谬绝伦。
“难道是家里吃不起糖？”
都已经是公务员了，连买块糖吃都舍不得吗？
崔行裳平淡的摇摇头。
“并不是买不起糖。”
“而是父亲认为糖和甜食会消磨人的斗志。”
“他告诉某，某的助力永远只能是自己，没有办法获得家族的一丝一毫支持，所以绝不可耽于安逸。”
“吃糖等于安逸，安逸会毁了某。”
沈默兰睫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