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默兰一拳打在棉花上，却不知这一步该往哪处使力。
“我看崔郎君你醉了，”她定了定神，终于抬起眼睛望入他眼底，“众所周知，醉言醉语算不得数。”
花前月下，香气幽幽，小娘子的话语却像朝雾一般清冷。
崔行裳居高临下打量她一眼，一直等她说完才展眉一笑：“大丈夫一诺千金，跟醉不醉酒有何关系？”
两人嘴上打着机锋，脚下却一步不停，在弯弯曲曲的鹅卵石路面上转折又转折，终于停在一面蔷薇屏风之前。
因为有高高墙壁的遮挡，花园里面没有一丝寒风。
远处的花枝静立不动，唯有他们两个人所到之处带起的风，引得路边花朵枝叶轻轻摇曳。
现在他们站在满架蔷薇之前，就连刚才路上经过的花朵也重新陷入了静止。
整个园子里就只有这一男一女。
一前一后，一高大一纤细。
但是唯有沉默出奇的一致。
沈默兰眼神复杂的盯着蔷薇看起来，却不知身后的郎君看她的背影的眼神也同样复杂。
“为什么不说话？是被崔某说到无话可说了吗？”崔行裳终于率先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。
从侧面看过去，小娘子的面容沉静而孤寂。
像是隔绝于天地的遗世而独立。
又像要随时从这世上抽身而去，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她，生恐她一个眨眼就会消失。
然而崔行裳也只能看着她。
他摸不透她的心，不敢逾矩半分。
良久，沈默兰才似乎从梦中清醒般的缓缓转过身来，面容迎上月光，眉眼都染上清冷的月色。
“不是，是我刚才想到了一样新的花糕。”她强自镇定地牵起一抹笑容，“用白芸豆捣成泥裱花，可以表现出蔷薇的艳丽和繁琐，吃起来的口感却会比普通蛋糕清爽很多。”
眼看着小娘子顾左右而言他，崔行裳不由哑然失笑。
在外人面前清冷自持、铁面无私的表情，在眼前这个小娘子面前却化成一片柔光。
“沈娘子这是在提前邀请崔某人品尝将要做出来的花糕吗？”他忽而抬手，一指满架蔷薇，“要不要摘一些新鲜蔷薇，和你做的那蔷薇花糕上的裱花交相辉映？”
和沈默兰相处的久了，一些烘培名词他也能信手拈来。
沈默兰顺势站到蔷薇跟前，从善如流的问：“可以吗？会不会被管园子的人骂？”
两个人默契的同时转移了话题，暂不提那个令人心情纠结忐忑的牡丹蔷薇之辩。
崔行裳明亮如寒星的眸子与她对视，口里淡淡的说：“若是娘子把这一整架子蔷薇花都摘走，那自然是会被骂的。”
沈默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，顺手摘了一朵半开的蔷薇放到鼻子跟前深深嗅了一下。
“那我还是只摘这么一朵好了。”她手持蔷薇挡住细巧的下巴，仰头调侃眼前人，“免得让崔郎君为难。”
两人之间只隔一步，在身高差的加持之下，眼前背对着月光的郎君眉目陷在阴影里，唯有不时露出的笑容显示他心情不错。
蔷薇花在嫩白的下巴前面转来转去，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花瓣，掩映在花瓣后面的樱唇，甚至比那花瓣都要娇嫩。
突然之间，沈默兰手上一空，手里那朵蔷薇花竟然被对面的郎君捻走。
她脸上露出错愕，不由自主微微瞪大了眼睛。
下一秒，沈默兰的鬓边一沉，优雅浓郁的蔷薇味道弥漫在耳畔。
被突然拿走的蔷薇花，竟是由崔行裳亲手插在了她的头发上。
他居然还有理有节的解释：“如果只是单独一朵花的话，还是插在小娘子的发间才相得益彰。”
沈默兰面颊热了起来，刚刚消退的醉意，在没有饮酒的情况下似乎又有些涌上心头。
抬起指尖轻轻触摸那娇嫩的蔷薇花朵，比绸缎还要丝滑的花瓣触感，让人的心都忍不住柔了下来。
在对面郎君明亮的眸光注视下，她力持镇定地忽闪着睫毛，轻言慢语的说：“蔷薇花用来酿造花露，才是最相得益彰的处理方法。用来当装饰品，有些浪费了。”
两人的衣角只有一尺的距离，但却仿佛隔着天堑，时时处处都在无声提醒他们要错开。
崔行裳没有露出受到打击的表情，反而神色轻松愉悦的回答：“若是我们崔家的主母，怎么样处理这些蔷薇花都行。”
“愿意戴在头上就戴在头上，愿意用来酿造花露就酿造花露。”他的眼眸里像是有暗火跳跃，“甚至单纯拿来装枕头都可以。”
沈默兰心头重重一跳，几乎就要用双手掩住耳朵。
这个话题太危险了，一不小心就会被眼前这城府深沉的郎君拐到沟里。
她只能一个转身旋开两步，重新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但是头上戴好的花，她没有再摘下来。
花香迷人，她有点舍不得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