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给我拿一个月饼。”老者没有问陈枫月饼的价格，直接说道。
陈枫打开陈列柜，夹出一个月饼，装进纸袋。
老者似乎走得有些累了，没有带着月饼离开，而是拿着纸袋，坐在了小摊周围的餐桌旁。
老者打开纸袋，隔着纸袋能够察觉到月饼柔中带着一分坚硬的触感。这股坚硬的触感来自饼皮之下富有弹性的馅料。
仅仅是隔着纸袋的接触，便能感知到层次分明的饼皮。
老者看着手中的月饼，似乎在神游物外。
极其酥脆的月饼皮仅仅是拿在手里，就已经有了快要开裂的迹象。
外皮酥软是苏式月饼的优点，但也是它在市扬上难以与广式月饼竞争的原因。
酥到掉渣的饼皮，让苏式月饼无法承受长途运输，也无法长期存放。
月饼皮在时间与空间的影响下会逐渐破碎、散落。
就像人的记忆。
时间越长，走的路越远，人的记忆也就越模糊。
老者的目光看向近在咫尺的月饼，也看向了六十年前，千里之外的姑苏。
陈枫注意到老者只是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月饼，不知道有什么心事，陈枫也有意放轻了动作，不去打扰老者。
看了足足十分钟后，老者才终于将月饼送入口中。
老者第一口咬得很小心，不知为何，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月饼，竟然让老者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。
这一口，带着浓浓的期待，但也有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。
会是当年那个味道吗？
苏式月饼入口，最先品尝到的是酥脆的饼皮。
干油酥与水油皮泾渭分明，在烤制之后形成了层叠的口感，陈枫开酥的完美手法保证了每一层酥皮的极致口感。
脆而不硬的饼皮每一层都在酥脆中带着细微的韧性，厚薄恰到好处。
每层饼皮若是再厚一分，便没有了这酥脆的口感，若是再薄一分，便少了一丝应有的韧性。
经过高温焙烤的猪油与面粉带着独特的微弱香气，在入口的同时，这种特殊的香气也在舌尖化开，唤醒了老者的味蕾。
饼皮之后，则是鲜嫩多汁的饱满肉馅。夹心肉三肥七瘦的完美配比，让肉质鲜嫩的同时又饱含汁水。
先切后剁的肉馅带着独特的口感，能清晰地感觉到肉馅的丝丝缕缕，富有嚼劲的肉质纤维包裹着咸鲜的汁水，与甜香的饼皮交相辉映。
肉馅中带着不可捉摸的香料味道，这种味道在细细品尝时，却又宛如阳光下的晨雾一般消失不见。
无法捕捉的香料味道彻底激发的猪肉的香气，同时也遮掩了猪肉中本身存在的微弱腥味。
并不复杂的味道在鲜肉月饼中完美融合，让它的味道变得鲜明而立体，仿佛当年。
鲜肉月饼个头并不大，当老者再次低头的时候，才发现手中的月饼已经被自己吃完。
老者沉默不语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只是缓缓抬头，看向挂在空中的圆月。
……
六十年前的一个秋天，那时的郑教授还只是一个孩子，生活在姑苏南方的一座小城。
在那时，郑教授的父亲是钢丝厂的工人。
城市中的工人，在那个年代比起其他人也算得上相对富足了。
但毕竟当初物资匮乏，更何况郑教授的母亲身体不好，无法工作，常年卧病在床。
因此即便父亲是工人，他们家的日子也不算太好过，只能说是勉强温饱。
平时很难有机会吃到肉，那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品尝的美味。
任何年代的孩子都一样。
那时的郑教授放学后正和其他孩子一起在水巷旁的石阶上疯跑，初秋的石缝中还保存着几分绿意。
一步跨过三块石板，该回家给母亲煎药了。
斜挎着书包，彼时还年幼的郑教授推开了家门。
小火炉上的瓦罐中发出刺鼻的气味，年幼的郑教授在瓦罐旁昏昏欲睡。
家里的煤油灯亮度还不如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。
月亮好亮。
今天是中秋节，但自从母亲病倒后，家里已经很久没买过点心了。
夜深，加班的父亲才赶回家中。
在他期待的眼神中，父亲从包里掏出了两个素馅包子。
这是钢丝厂中秋节的福利，父亲没舍得吃，都带回了家中。
父亲说自己在食堂吃过饭了，于是他和母亲便一人分到了一个包子。
母亲吃了半个便吃不下了，把剩下的半个包子留给了他。
正是长身体的年纪，一个半包子进肚，他仍然眼巴巴地盯着父亲。
毕竟今天是中秋节，孩子的心中仍然怀有几分期待。
知子莫如父，父亲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。
于是，在他期待的眼神中，父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。